8月18日，《上海证券报》一反往常的办报风格，将一篇题为《股市为什么缺乏吸引力》的读者来信放在了头版头条。"读者孙成钢"在文中明确提出让股市有吸引力的一个重要思路，就是股市的定位必须从企业本位制向投资者本位制转移。 

　　"读者孙成钢"是何许人也？从思辨的逻辑及行文的风格看，记者意识到应当是神光咨询公司首席分析师孙成钢，电话一接通果然是他。 

　　记者：《股市为什么缺乏吸引力》一文出台的背景是什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表？ 

　　孙成钢：这本来是我博士论文《中国证券市场功能缺失问题研究》的一部分。今年4月份开始准备资料，8月初基本有了结论，跟《上海证券报》的总编一交流，他很感兴趣，他们讨论了几次后，最终决定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发表。 

　　记者：在文中，您认为，中国股市没有吸引力的根本原因就是股市失去了投资增值的功能，为什么"让投资者赚钱"的功能必须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孙成钢：股票市场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取决于股票市场能满足人的什么要求，或者说取决于股票市场的功能是什么、股票市场有什么用。如果股票市场"没有用"，或无法满足人们的要求，股市当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么，人们设立股市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呢？我们应研究其产生的源头。现代股票市场起源于1792年5月17日，这一天，24位美国证券交易商在华尔街68号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签订了一个协定，史称"梧桐树协议"。从这一事件看，股票市场的诞生，纯粹是交易者(交易商是交易者的代理人)的自发行为，设立的初衷是为了降低交易成本。 

　　但只能降低交易费用的股市并非就一定能生存。投资者购买股票，不是为了消费，而是为了资本的增值，这是投资者的第一需要。即使再坚持三公原则、即使交易费用再低，如果投资者买的股票始终不赚钱，则投资者绝对不会到这样的股市里去投资。 

　　记者：有具体的实例可以证实这一点吗？ 

　　孙成钢：我们可以看到，从2000年1月到2001年6月，上证指数从1366点上升到2218点，涨幅62.3%，同期，股市开户数量从4481万增加到6403万，相当于每月增加106.7万户。这意味着此段时间每月增加的数量相当于2002年5月1日-2003年4月30日(期间股市下跌8.75%)的8.8倍！ 

　　事实上，只要能够实现投资增值，即使交易成本高一点，也依然能吸引投资者不断涌入。1992-1998年的7年间，中国股票市场的交易成本一度达到双向1.5%，但投资者开户数量依然以每年近500万户的水平增加。2002年5月1日起，券商降低交易佣金，有的最低佣金甚至达到0，而其后一年，股市新增开户数量只有145万户，不及前6年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可见，交易成本并不是决定投资者进入的主导因素。 

　　因此，只有投资者赚钱，股市才能兴旺。如果投资者越来越不赚钱，股市迟早只有关门一条路，"投资者赚钱与否"就成为股市能否生存下去的关键因素。因此，股票市场的第一功能必须是也只能是：让投资者赚钱。 

　　记者：将"让投资者赚钱"作为股市的第一功能，是否有失偏颇呢？因为常言道，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更何况让所有人都能赚钱的市场，在现实社会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孙成钢：我们说股票市场的第一功能是赚钱，并不是要求市场保证所有的人都赚钱，而是要求市场必须能让参与者"整体"是赚钱的。所谓整体赚钱，就是所有的参与者投入的总资金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里总体盈利。其中，允许一部分人亏损，另一部分人盈利，但总体要是盈利的。 

　　我们可以对比三种市场形式：银行、股市和赌场。 

　　银行的第一功能是什么呢？当然是所有储户的资金都能增值。假设没有这一功能，银行绝对不可能成为现代金融的核心，有钱的人也不会敢于把自己绝大多数资金存入银行。当前，中国居民储蓄存款余额达到了10.7万亿元，靠什么？就靠"所有的储户(资金)都赚钱"，所以才能吸收最大多数的闲散资金。 

　　赌场呢？所有参与者的总收益一定是负数，是真正的负和游戏。它的第一功能是给人以少投入而有大产出的概率，给人"碰巧赚大钱"的机会。也正因为它是负和游戏，因此，参与者绝少有人动用养命钱去投入，更几乎没有人靠赌场"投资"为生，赌场吸引的资金注定不是大数字。 

　　股市则不然。在股市中挂牌的企业一定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经济发展了，股市一定是上涨的，全球所有股市无不如此。在股市上涨的过程中，投资者总体一定是赚钱的。若算总帐，至少应达到"5赚3亏2平"的水平。 

　　记者：您的这种分析挺有意思。中国股市自设立以来已经十余年了，这期间中国经济的增长毋庸置疑，按理说，投资我国股市的投资者整体上应当也是盈利的，实际情况又怎样呢？ 

　　孙成钢：神光的统计显示，短期看，这2年来，投资者在中国股市的损失是8000亿元；中期看，自1998年以来的5年，投资者的总损失是4000亿元；长期看，从1991年到2003年7月的12年间，中国股市境内筹集资金8041亿元，投资者支付印花税和佣金约5000亿元，合计付出13000亿元，而如今的流通市值就是13000多亿元---这意味着12年来，中国股市全体投资者的总收益为0，若以5%的年复利计算资金成本，则投资者的资金损失将达到80%。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股市又怎么可能让更多的投资者进入？假设没有后续投资者进入，我们的股市不就是要关门了吗？所以，将股市的第一功能定位于"让投资者赚钱"不但不偏颇，反而非常有必要、非常符合中国国情。 

　　记者：您提出，要想增强股市的吸引力，股市的定位必须从企业本位制向投资者本位制转移，请问：在我国当前股市中，企业本位制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对证券市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孙成钢：我国股市"企业本位制"的登峰造极是流传甚广的一句话："股市为国有企业改制服务。"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只要是所谓"有利于国有企业改制"的事情，我们就都能做，凡是不利于此的，就都可以不做。 

　　于是，我们看到了众多国有企业恶意包装上市圈钱，而且势头越来越烈。目前，两市的100多家T类公司几乎全是国有企业，它们上市前几乎无一不经过包装。 

　　于是，我们看到了每年总结股市成绩，就只提"筹集资金若干"、总市值若干，从来不提投资者盈利若干，好像市场中只有企业而没有投资者一样。 

　　于是，我们看到了上市公司为了取得配股资格，曾经有60%的企业做假账去碰配股资格线，一旦有了机会，又拼命增发新股或发可转债，却很少研究如何给投资者回报。 

　　于是，我们看到了无论行情多么恶劣，新股发行从来没有明令暂停，似乎我们的股市跌到100点也依然可以不顾一切地发行股票。8月21日，股市创下7个月来的新低，8月22日却公布要发行华夏银行，募集资金56亿元…… 

　　凡此种种，怎能不让真正想在股市中实现资金增值的投资者伤心乃至寒心？而一个令投资者伤心的市场，注定将失去其生机活力，自然将失去其吸引力。 

　　于是，我们看到，新进入股市的投资者越来越少，与2000年7月的月开户数字157万户相比，现在8个月的开户数量还没有当时1个月的开户数量多；股市的交易量越来越少，以最近两年月度平均成交金额计算的换手率为18.2%，创下了5年新低；市场的筹集资金数量也越来越少，以最近2年平均数据计，截至2003年7月，月度筹集资金72.08亿元，比1999年7月到2001年6月间月平均筹集资金147.36亿元整整下降了一半，创下了4年新低。 

　　事实证明，中国股市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如果我们再不把股市定位从企业本位转向投资者本位，股市迟早将失去它最坚定的支持者---近7000万开户的投资者。 

　　记者：那么，应当怎么理解"投资者本位制"？落实到现阶段的中国股市，可以采取怎样的措施？ 

　　孙成钢：所谓"投资者本位制"，就是股市里的一切政策、措施、法规都要围绕着投资者转，时时、处处都要考虑"让投资者赚钱"，而不是其它。如果能有这种认识，则很多困扰股市多年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比如，行情低迷的时候，完全应该停止发行和上市新股，让股市休养生息；又如，国有股减持的具体方案，应主要听取投资者的意见，而不是一些官员坐在办公室里推敲之后就搞定；又如，在解决国有股流通问题之前，应该先停止增加新的非流通股，全力以赴地想办法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给股市一个健康发展的良好环境；再如，对所有损害投资者利益的行为都坚决追查到底，决不手软，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等等。 

　　一句话，让股市恢复生机和活力，并不是没有办法，但根本问题是我们必须从上到下先有这样一种意识：要让投资者赚钱。有了这样的意识和一致认识，"办法总比困难多"，要相信群众的智慧，一定可以解决股市的所有难题。 

　　记者：我们注意到，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最近说过，股市的本色是有效的投资及融资场所。从其讲话精神看，是否可以理解为管理层已经注意到，股市除了有融资功能外，还应当是有效的投资场所？ 

　　孙成钢：最近，成思危副委员长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了股市本色是有效的投资及融资场所，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信号。 

　　成思危在谈到股市投资功能的时候，讲到了收益性、流动性和安全性，这也正是投资者实现资本增值最关心的三点问题：如何提高企业的投资价值？如何既能买得进又能卖得出？通过哪些工具防范和化解风险？ 

　　我特别注意到，2001年6月，成思危副委员长带队的《证券法》执行情况检查组在人大做过一次报告。那次报告，与此后持续2年的股市下跌有一定关系。有心的投资者不妨查一下当时的报告内容，尤其当时对股市的定性分析。如今，成思危副委员长对股市有了新的定性，这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记者：从您的总体思路上看，您认为让股市具有吸引力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让投资者赚钱。我们知道，对投资者而言，证券市场的收益来源主要有两种：一是分红，二是资本利得。而我国的上市公司分红能力很低，通过投机炒作的资本利得风险又很大。那么，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您认为怎样才能让投资者在中国的证券市场上赚钱呢？ 

　　孙成钢：要让投资者赚钱，就应该从成思危先生提到的三点入手：第一，提高上市公司的投资价值。监管者的第一工作，不应是监管投资者，而是监管上市公司，保护投资者利益。要让上市公司变成"透明体"，对上市公司管理层的一举一动应给予严格监督，严防其中饱私囊或为大股东利益而侵吞公司财产；要让企业管理者的个人收入和消费水平与企业业绩直接挂钩；要坚持所有企业必须定期分红；严格限制或坚决禁止上市公司多次直接融资而鼓励其发行债券。 

　　第二，增强股票的流动性，设立做市商制度，对多数庄家应网开一面而不是赶尽杀绝。应允许社会上的所有合法资金进入股市而不是加大限制力度；应恢复T +0制度；应尽快将股票面值从固定的1元转为允许面值从0.01元到1元不等，增强股票的流动性。 

　　第三，建立风险防范体系。应尽快开设股票的期货交易、指数期货交易等衍生金融产品，以供投资者尤其是机构投资者防范风险；应尽快建立投资者损失赔偿准备金制度，对所有投资者因不可抗因素造成的损失给予补偿等等。 

　　如果能做到将"让投资者赚钱"的功能放在股市最优先的位置上，就很容易理解胡锦涛总书记所说的，"心里装着群众，凡事想着群众，工作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群众利益无小事"，如是，也就很容易做到权为(股)民所用、情为(股)民所系、利为(股)民所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