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文化中,文人是一种很可爱的物种。最可爱的地方,是他们总能让你哭笑不得。历代的奏章里,经常可以看到这种结构的句子:“请陛下一定要亲君子、远小人,亲君子则太平盛世,远小人能天下大治”,说得完全正确,但忘了给陛下顺便准备一个“君子小人鉴定仪”啥的,弄得陛下们都很郁闷。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文人们可能连门口那水沟的结构都没弄明白、草原都没见过的,上来就是如何“治黄河、平淮水、增加万亩良田”、“出北口、到天山、汉血宝马驰骋”。后一种比讨论君子小人更让人讨厌,因为君子小人啥的是祸害文人自己,他要是治河兼为了养马而开疆拓土,就是在祸害老百姓了。
已故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说过,中国当年虽然文化发达,在长时间中领先世界,但最终在现代社会落后于世界,是因为中国的社会从没能够在数目字上进行管理。这是他老人家不了解中国的情况。在古代中国,学习算术以及实用之学,都是属于“吏”的工作,而真正拿大主意的文人,是不屑于学习这些东西的,学了就等于从文人官僚里自动退出。所以,从数目字上管理国家以及制定政策,从来就不是我国文人的长项。
但一般来说,古代文人虽然不会数字管理,生活常识基本还是具备的,古代社会的生产能力与社会关系又比较简单,所以在一个大家都还算尽职的时候,大致还是能平稳地管理社会。常识管理的社会,虽然不完美,但还是可以运转。
问题是现代的文人基本都受过数学教育,而且也都接受过逻辑训练,按说可以正常地判断一件事是否可行,尤其这个人是个经济学家的时候,更应该如此。经济学家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文人的范围,应该具有高度的逻辑能力与数目字的基础了。
事情经常不会这样如人意。比如前段时间,某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又开始提到了房产税的问题。他的意思是说,要尽快开征房产税,原因是在2006年全国的房价一直在调控,但一直在涨价。按照该经济学家的说法,房产税就是房价的“内在稳定器”,似乎一税之征,从此房价的上扬曲线就可以一马平川、上面平整得可以跑汗血宝马。
富人的税,穷人的灾
他的逻辑是这样: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很多人是把房子作为一种投资,要是收了房产税,大家觉得房租收入不合算的话,就会减少这种投资行为。市场没有那么热了,房子的价格自然就会便宜下来。
不能说这不算个逻辑,至少比直接就“君子小人”的段数还是高不少。但这逻辑属于数学逻辑的范畴,只能在预设的前提下有效,换一个前提,整个架构就是完全的废物。
2006年的投资市场应该说很热,从2005年底开始热起来的股票市场到2006年后半程开始热的基金都在消耗着国人的投资资金。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房地产价格依然不断上涨。说起短线获利,股票等更容易,而且变现的能力也更强。即使按照这位经济学家的逻辑,此时投资地产行为也显得很不寻常。
其实这种投资行为与经济学没什么关系,倒是与社会学关系更大一点。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已经有年头了,居民的可支配资金大幅度增加,但普通人的投资渠道一直就不是很多。股市固然是很好的吸纳渠道,可中国的股市其黑幕之多、报表之假也是很著名的。尤其是前几年股市一直是熊市,这次上扬在很多人看来,是探底后的反弹。事实是否如此且不论,至少很多人在投资这个市场的时候心中还是有顾忌的。
不动产投资一向是普通人投资的大头,当手中有一些资金后,选择一项稳妥的投资就是必然的。不动产符合资金不大的普通人的投资心理,至少这种投资的稳妥程度远高于股市。而且在经济前景并不明朗的状态下,选择稳妥的投资形式,是中小投资者的本能。另外不动产投资付出的精力也比较少,至少比经常买进卖出投入的关注要少得多。对于一个有着比较高收入但有正式而忙碌工作的人,投资地产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房产税是否会对这种投资者造成影响,并且使他们觉得即使有房租收入都不合算呢?房租收入不论如何也会比房产税高得多,而且这部分成本很容易就可以转嫁到租房者头上。租房者在市场上虽然有选择的自由,但房子是生活所必须的,其实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国家也不会把房产税的比率定到让投资者无法承受的程度,那就不是在平抑房价,而是打算让地产市场崩盘。
更何况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大多数人买房子都是为了自己居住。开征房产税到底是应对那些投资买房者,还是对付更广大的普通买房居住的人,恐怕根本就是个常识问题。一边是有支付能力的投资者,一边是本身就已经因为买房而捉襟见肘的普通人,这种逻辑不知道该经济学家想过没有。最重要的是,这种税征收后,普通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又减少了一块儿,买房子后养房子的困难将更大。倒可能有更多的人选择租房居住。租房的市场更好的话,投资这个领域的人就更多,房子的价格在这些有实力的投资者大量入市的情况,只能更高而不会更低。
还有一个经济学常识是,人为抬升开发成本与使用成本,不是造成市场萧条,就是产生成本的转嫁,不论哪种结果都不能说是达到了调节市场的目的,而且最终是普通百姓承担后果。市场萧条的结果恐怕不会那么立竿见影,但成本转嫁的后果马上就可以看出来。作为一个只知道些常识的经济学外行,我甚至敢与该经济学家打赌,这个税一出台,房价一定是先挫而后扬,除了多了一种税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有国外经济学家说过,针对富人收的税,最终都会落在穷人头上。这种税要是在目前征收,恐怕其效果正好给这话做了一个注解。国外尚且如此,国内刚具有购买力的买房者又如何承受?
学半截的国际惯例
上述内容还有可能是该经济学家考虑不周,但如果与另外一个现象联系起来,恐怕就很难让人觉得心里舒服。我们知道,国外当然也有不动产税,而且每年都是国家税收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从目前来看,人家这税会天长地久地收下去。
问题是我们这里的房子虽然办理的是产权证,但不论从任何意义上讲,我们拥有的都是使用权而已。即使连产权证都放在阁下席梦思下面了,这房子你拥有的年限也就是七十年。当然,一般来说对自己再有信心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到了有能力买房子的岁数以后,还能肯定活上个七十年。按说这个年限应该是够了,但即使如此,这房子从根本上来说不是你的,这个事实无法否认。
按照国家以及专家的说法,不动产收税是“国际惯例”。我们这里的汽车价格几乎是世界最高的,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成本里面,有很多都是在世界上排名在前,而我们收入的位置在世界上排名远远没有那么名列前茅。有经济学家称,中国人用微薄的收入承受着非常昂贵的生活成本,这几乎是个奇迹。造成这个奇迹的往往就是“国际惯例”。对于国际惯例,我们像接受所有西方思想一样,是有选择地接受。比如国际惯例是把房子的产权完全卖给你后,收不动产税收个天长地久。我们在产权不完整的情况下,也要收个天长地久。对于国家或者某级政府来说,只要土地还在地球上,这税源就跑不了,但作为没有拿到完整产权的人来说,连租住的房子都要以“不动产”的名义缴税,实在是件挺不开心的事。国际惯例要不就不学,要学就学个完整。这种把对自己有利的事学过来,把对自己没利的半截吐出去的国际惯例,算什么呢?
而一个经济学家没有为房子产权的明晰出力,倒是为了一种未必能让大众得利的房产税鼓呼,往好了说是继承了我国文人大嘴的优良传统,是个不明世事的书生。要是往坏了想嘛,说出来就比较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