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妮找到她的圆耳朵
别因为一个女孩喜欢卡通就看低她。小孩的故事里有最深刻的大道理。
发卡不见了。
从我住的地方到市中心坐地铁要半个小时,从市中心去迪士尼又要半个小时。我在车上晃呀晃呀的,就是睡不着。
我不相信有什么其他人比我更热爱迪士尼了。前一段时间我是一个人去,渐渐地我的身边有一些不同的男生。我要他们帮我拍照,有一些距离地走在一起,偶尔答应一起看电影。事实上,离开陈小鹏以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很多变化,只是,那只米妮发卡不见了。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吴姗姗,我们买那只米妮发卡,其他公主的王冠和小仙女飘呀飘的带子都不适合你。
那是三年前,我19岁,被学校里各色不靠谱男生惯得上天入地。于是没有理会旁边这个傻乎乎的人,挑了一只棒棒糖跳到旁边。他陪我去迪士尼玩,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追吴姗姗第一次约会要去迪士尼。
美女与野兽。
当22岁的我在魔鬼洞口找了一颗牙齿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儿忘记那一年对于爱情的小期许与小把戏。但有一些事情是确定的,比如一个男生,看到旋转木马时候的目光是惊喜还是落寞,可以辨别他有一个怎样的童年。更喜欢蜘蛛侠还是狮子王可以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放下手里的功课陪你玩。当然,中途还可以考验其拍照技术,看到小孩是撇嘴还是目光微笑,懂不懂得在大风的广场站挡在前边,地铁里会不会给老奶奶让座。
看到了吧,别因为一个女孩喜欢卡通就看低她。小孩的故事里有最深刻的大道理。
陈小鹏还是不顾我的反对买了那只圆圆耳朵中间有一个蝴蝶结的发卡。我从他的左边跳到右边,右边跳到左边。他说,小孩你别乱跑,过来玩射击。
那是一个布满靶子的小村庄,比如说打到鸡窝就有一只母鸡出来叫几声,打到棺材就有鬼蹬几下腿。一个硬币可以打空三次,我开了两枪村庄里寂静无声。我扔下枪对陈小鹏说,我要看,全部。他很好脾气地接过枪一声声打中靶子,整个村庄鸡飞狗跳。后面的孩子们开心地尖叫鼓掌。我一下开心起来了,觉得可以和这个大兵多玩一会儿呀。
那时身后响起音乐,圣诞节的游行开始了。陈小鹏趁乱把米妮的圆耳朵套在我的头上。美女穿着浅蓝色的裙子站在花车上,拉着野兽的手转一个圈。野兽那么丑,可是手心很温暖,用两根手指托着美女的腰不舍得用力也不放开。整个公园充斥着爱情的空气,陈小鹏试探着来牵我的手,团在掌心里微微出汗,那样冷的天气我心里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的太阳花。
爱上一个人,原来是瞬间的事情。
灰姑娘城堡。
假如南瓜可以变成马车,老鼠也做车夫。那么读法国文学的淑女吴姗姗与维和部队的大兵陈小鹏相爱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你见过这样的一个男生吗?在迷路时候他的手表可以变成指南针,看云与星星会叮嘱明天可以穿裙子或者要带雨伞。他讲好听的战争故事,拉着我给其他大兵介绍,MY GIRL.有时候在楼梯上抱起来转一个圈,或者突然回头深深吻下去。他的嘴唇太粗糙,我把草莓唇膏给他用,还教他涂护手霜。那些时候他就不讲话,只微笑看着我,小眼睛忽闪忽闪的。
事实上,陈小鹏长得一点也不帅,不用化妆也可以演土匪。他常穿着羊皮外套,军用皮鞋咔嚓咔嚓带我走过大街小巷。巡逻的警察看他目光怀疑,居然还有不良少年讨好似地眨眼睛。我却靠着他笑得像个傻瓜。他从那些总是偷偷察言观色的男生中脱颖而出,神色坦荡地拍我的头用命令式语气训话,小孩不许睡太晚,小孩来看我做饭,小孩把青菜都吃掉。
还有,小孩你别想要玫瑰,那东西太容易死。你挑一盆仙人掌回去养。等我从部队回来看会不会开出花来。
阿拉丁擦了神灯。
那一年,我是怎么弄丢了他。
阿拉丁在自白说,他擦神灯是无心的误会。然而藏在里面的小魔鬼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曾经问陈小鹏喜欢我哪里,他看我一会儿然后说,喜欢你傻乎乎的,像个小猩猩。我被这莫名其妙的告白弄晕了头,渐渐怀疑他是喜欢吴姗姗还是可以随便喜欢一个什么姑娘,他不在乎我会背诵多少十四行诗,认识几个中世纪的哲学家。他并不知道他的女孩是义务工作者和广播站成员,放假时候做导游也顺便自己出去玩。他更在乎我是否茁壮成长。
我把所有打工赚到的钱和奖学金都攒成车票,从我居住的市区到郊区的军营。而他却渐渐不再笑了。印着我名字的漂亮的杂志和奖状放在柜子里,堆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名牌画册。陈小鹏在帮我整理房间的时候无意看到,那一瞬间他突然沉默。
他拿着一本卡迪亚的红色大书对我说,这里面的首饰,我一样都买不起。
“傻瓜,我只是看看,不要你买。”
“并且,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我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冷与轻微的颤抖。他偏过头不再看我,硬生生地说,“姗姗,我们真的合适吗?”
那一夜,我们安静地呆在两个角落里。客厅里始终安静,很久以后响起轻微的歌声:“做远远看护的目光,不做阻挡你的墙。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我终于忍不住,冲到客厅揪起坐在地上的陈小鹏狠狠打过去。他不反抗,任我拳打脚踢,一直到两个人都泪流满面。
他不是我的王子。
有了裂痕的爱渐渐就碎了。我把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都重新翻出来,开始思索这段感情是否公平。我看了又看,那只穿裙子的长睫毛老鼠只是跟在米奇后面,戏分很少,总是乐呵呵地。她只是他的附属,唯一的身份就是他的女朋友。连衣服都只有一套,一百年没有变过。我把这个想法讲给一些人听了,一个眼镜男说,哦,是的,一个公主本质的女孩是无法勉强自己做田螺姑娘的。他说完扶扶眼镜,主动要求送我回家。
本来我应该拒绝的,可是前一周我带着熬夜织好的围巾去给陈小鹏庆祝生日,然而他们派去其他地方训练了,我淋了一场雨被挡在军营门口。回家大病一场心里就冷了。
眼镜男在分别时候拉拉我的袖子,说姗姗,你穿得太少了,要爱惜自己。我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黑影,陈小鹏喘着粗气挡在我面前。他真像一个土匪,烟只剩下很短的一截,歪在嘴边一闪一闪的。眼镜男已经被吓得有些哆嗦了,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感到厌倦。
这个男孩曾帮我涂过指甲油,他的光头是我剃的。然而我们却不熟悉对方,不是吗?或许我不是他的米妮,而他也不是我的王子。那个夜晚我和陈小鹏分手,第二天他就去阿富汗了。
圆耳朵丢在哪里。
我爱唱的那首歌有了很多个版本,“当身边挂着相机假使到最后还未望到不准你别离,可知心里正准备无缘合照亦抱紧你。”唱来唱去旋律里却只有一个人。我与陈小鹏居然没有一张合影。陈小鹏也没有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我,甚至那个发卡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在一本杂志上找到了答案。那本杂志在世界和平日的时候搞了一个调查,想知道在前线的军人都有什么信物。有人拿出发黄的家信,有人掏出结婚戒指。然而有一个中国少年却总在背包上挂一个有蝴蝶结的发卡。
记者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因为这个发卡的主人是MY GIRL.又问为什么你喜欢米妮而不是公主呢?他说,每个公主都会经历很多苦难,被恶毒的皇后下毒,被巫婆关起来。那些王子骑在马上有什么用呢,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过好几次了。我的女朋友,我不要她受一点儿苦。她可以不那么爱漂亮,没有好身材。这就好比这个发卡人人都可以戴,然而我只爱发卡下面的卷卷头……
我呆住了,那些透明日子的回忆冰雹般砸下来。陈小鹏你这个坏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这些话。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我没有更漂亮只是老了一点。
哭完以后我又笑了,然后找出镜子来使劲照了照。买那本杂志是为了得到迪士尼的免费入场券,而那些杂志里报道过的人都会参加这次聚会。陈小鹏,我要你还我的发卡。
米妮终于找回了她的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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