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国外来
厚诗到店里来找我,很是令我激动了一阵。十年没她的消息,以为她还在那城不城、乡不乡的镇上呆着。晓得她没了工作,赋闲在家,只是揣测不出不擅长家务的她,怎么相夫教子?又怎么打发没了梦想的寂寞?厚诗是个很有灵性的女人,年青时梦太多,讲述出来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却听了母亲的安排,嫁了位家境不错的男人,回家做了家庭主妇。这事让我困惑了好久,没问过她,是因为不愿让她将我看作是绕舌的小妇人。
与厚诗相识缘于一场演出。当时京剧《沙家滨》正红极一时。按当时的时势,厚诗是不配演主角的,她家有政治问题,母亲在单位上被管制。但她的演技和唱腔堪与专业媲美,扮相也贴切,逼使她所读的学校让她演了阿庆嫂,其名气不逊于现今的超男超女。厚诗不仅会演戏,还会拉小提琴,记得认识她时,她已在练习马扎斯,我才刚起步,授受的是法拉拉的基本练习曲。
十年前与她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市委礼堂,也是一场演出时。她听人说这次演出有我,特地来见我一面。她告诉我,她没戏演了,琴也不拉了;说爱人出国了,她在家带孩子。厚诗的爱人是位日语翻译,常在国外。厚诗当时并没告诉我她也要出国去。她后来解释说,她这一走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逢?伤感之情由然而起。又见我那天兴致好得很,不愿扫我的兴,故而只字未提。
这以后的十年,我是太过忙碌,全身心地为了家人的生活努力,淡了许多朋友的往来。偶而忆起曾有过的梦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厚诗总是最先浮上我脑海里的那一位。
这次见了厚诗,第一印象是变了装束,一把头发向后抹成一绺,用橡皮筋捆成马尾。一件描龙绣凤的唐装,一看就知是本地产销的仿冒货。从前的厚诗是很时尚的,笼一件长及膝盖的棉布裙,一双套头皮鞋,鞋面上布满铁钉。晚上,我们去了南滨路,厚诗从前的同事和朋友在一个叫顺风的酒店为她接风洗尘。因为去赴宴,厚诗刻意地化了妆,戴了一顶卷卷的假发,描了眉,画了眼线,涂了红红的唇。在我眼里依然不是从前那个厚诗。十年的光阴不短,足以使一个人脱胎换骨,从相熟到陌生。
席间,大伙儿轮流敬厚诗的酒,说了许多艳羡她的话,又扭着她讲述她在国外的生活。厚诗拉拉杂杂讲了许多,在我听来只需一句话就可囊括全部的涵义,那就是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厚诗仅有初中文化,自己又无一技之长。京剧唱得不错,可惜未继续深造;小提琴拉到克勒最尔就熄了火,很是惋惜。十年里她多是替当地的华人打工,如饭馆里的杂务,仓库里的保管,医院里的看护,大都是无需文字语言交流的工作。
酒至酣时,话渐入境,众人相谑,憧憬出国谓人生一大美事。问我,我淡然道,从未想过出国。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捡煤渣的老太婆不会去种兰花;焦大不会娶林妹妹做老婆。我响往去异国他乡,那也仅是去旅游。自诩鼠目寸光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抑或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也好,人得有自知之明,像我这点本事,在自家门前还能将就混个温饱,走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地方,哪能似现今这般如鱼得水般地自由?
席散后,与厚诗及厚诗的朋友去了灯火辉煌的南滨路留影纪念。厚诗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个傻子相机,摄了好些大伙儿的合影。两天后冲洗出来的照片瞑暗晦色,人溶阴影里,仅见一线轮廓;背景也模糊,分辨不出楼阁亭台、湖景山水。我的挎包里也背着数码相机,只是不愿伤了厚诗的自尊,最后终是没拿了出来。
厚诗走时留了电话号码给我,说她常在外奔波,目前身兼两职,一是拉斯维加斯赌场的记分员,一是医院的勤杂工。家里电话多半是录音,倘若我找她联系,只管对着录音说,她会回家去聆听。我曾试着拨过一次,出来一串令人懵懂的话,也不知是拨通了还是没拨通?那是在一个除夕之夜,想为这位异国他乡的朋友,送去一份关怀和问候。
厚诗也没来电话,那根靠录音的联系就也断了。什么时候再重归故里?不会是又一个十年吧?厚诗对我核算过,算来算去盘缠怎么也得要一千块美金,折合人民币几千块钱也让她这么为难,可见她在外边也真不容易。
国外真不是天堂,哪儿都有骑马的,坐轿的,也都有没马、没轿自个儿走着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到哪都得为生存付出汗水,付出艰辛,付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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