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的呼唤
这是一个临河的小山村,土名叫汪家街。有着“小桥流水人家”般的恬淡、悠远、渺茫的意境。
每年的夏日,阳光炙烤着大地,蒸腾的热气弥漫着灼人的温度。河两岸葱茏、翠碧的杨柳和榆槐上的蝉,嘶哑的鸣叫:“热死啦!热死啦!”这时村子里最耐不住热的那些小孩,赤条条的漂在河面上,像一只只活泼顽皮的小青蛙。
一日,小河边飞出了一声声“救命啦”的惊恐的呼救声。这声音如同拉响了的防空警报,打破了翠竹环抱的小山村的宁静。
村子里像炸开了锅,又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没到地里干活的村民,听到呼救声,都慌忙的丢下手中的活,一路喊叫着向河边奔去。每个人那颗异常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了。因为,说不定这淹着的小孩就是自家的孩子。
来到河边,男人们来不及脱掉身上的衣裤,(幸好夏天也只穿了很薄的一件衣服)纷纷从小孩落水的地点跳下去,像扩散的水的涟漪四处搜寻,他们心里明白,这救人如救火,时间就是生命。因为越是能尽早的将小孩救起,小孩生还的希望也就越大。
下河救小孩的村民都有救人的经验。一般说来,一会儿,落水的小孩就会被救起来。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它的特殊性,这个小孩就是一个特殊。大家在水里搜寻了一遍后,毫无结果。照以往的经验,这小孩已无生还的可能了。不过大家并没有放弃,又重新搜索了一遍,有的朝更远的地方搜索,甚至连河边的水草里也摸了一遍,结果还是让大家大失所望。于是大家都认为这小孩是该死的。看来只有等过一二天,小孩的身子被水发胀了,小孩浮起来在来打捞了。
此时,下河救小孩的村民,他们先前那股劲已完全松懈下来了,一身都是软塌塌的。于是大家都上了岸。其中一个村民,发现自己脚上有泥,他便走到小石桥中央,一只脚站在桥墩上,另一只脚伸入河水里左右晃动,想借此把脚上的泥洗掉。突然,他在水中的脚把淹着的小孩撬了起来,他喊了声:“在这里!”就跳了下去,另外几个村民听到喊声,也扑嗵、扑嗵地跳了下去。
小孩被抱上了岸。这时的小孩浑身硬梆梆的,像木块子一样,脸色发紫。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小孩算是完了。只是这么小,太可惜了。于是大家都不住的叹气,有几个心软的妇女,扯起衣袖不住的揩泪。
正在这时候,小孩的母亲哭喊着跑来了。
当她看到那躺在地上已经变得僵硬的自己的孩子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边哭边用一双手抓天抓地,那凄惨的哭声极有穿透力,使在场的人心里都酸酸的,大都数人都陪着掉眼泪。
大家都想去劝。突然,小孩的母亲又向着救小孩的几个村民作揖磕头,哀求他们快救救她的孩子。
大家都知道这小孩已经是没救的了。小孩的母亲完全是气糊涂了,头脑已不清醒。不过大家为了缓解小孩母亲的悲痛,觉得还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尽尽人事罢了。
他们把小孩头下脚上的放置在一个斜斜的土坎上,这是便于将小孩腹内的水倒出来,又从河边抠了几把泥巴,把小孩的屁股捂住,这是为了防止小孩的气从屁股跑出来。这就是当地最原始也最见效的一种施救方法。
“哎呀!鼻孔来血了!”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吃惊的声音。声音虽小,可在场的,除了小孩的母亲,其他人都听到了。
当地有这么一种说法,淹到的人,最怕的是七窍来血,尤其是在见到自己的亲人时。因为这是死者在向自己的亲人道别,他的灵魂则被黑白无常抓走了。
小孩的母亲还在那里哭喊着。那被太阳晒黑了的脸庞变得惨白,看到很是吓人。
有人提议,叫几个妇女把小孩的母亲掺回去,免省她在这里见到小孩越来越伤心。然后再叫一两个人从小孩家拿个鸳篼来把小孩埋在河边。我们这里对夭折了孩子都是这么处理的。
谁知小孩的母亲却拼死也不回去。她发了疯似的哭喊道:“我的儿子没死!我的儿子没死啊!”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鸣叫的蝉也噤了声。她又像母鸡护着小鸡样,不准任何人去碰她的孩子。
村民知道丧子之痛已让这小孩的母亲失去了理智,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当她完全明白过来,自己的孩子已无法救时,才可以劝的。
已近正午的太阳很是晃眼。太阳似乎不懂人世间所发生的悲剧,欢天喜地的满世界跳跃。河面上波光粼粼,很淡定,不但没有犯罪感,甚至连一丝愧疚的神色也没有。躺在河岸杨柳、榆槐浓阴里的蝉这时又像先前一样刻板的叫着。
暑气的热浪逼人。在如此毒的日头下,人们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发炸,汗水止不住的直往下淌。大家都纷纷的散去了,河岸边只剩下了这母子俩。
母亲终于哭累了。她的嗓子变得嘶哑了,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但她从未停止对自己儿子的呼唤。她叫着自己儿子的小名,讲述着儿子过去所做的一些事。
母亲就这样翻来覆去地,不住的念叨着,讲述着。似乎是儿子睡在小小的摇篮里,母亲在为儿子唱着童谣。而当母亲不唱童谣时,儿子就会醒来,哭着闹着。所以母亲就得这样不停地继续念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一、二个小时吧。混沌中的母亲好像是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声音,似遥远的风在翻弄竹叶的声音,似水田里冒出的一个气泡,似阳光晒着地面发出的水气声。俗话说:母子连心。这话也许真的不假,母亲从冥冥中捕捉的这游丝般的声音中,感觉到这是从自己儿子体内发出来的。但母亲还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树叶在阳光下绿玉般的闪光,很沉静,头上也没有鸟儿飞过,河面死板板的,装出一幅娴静温驯的样子。顿时,母亲心中充满了无比巨大的惊喜,她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倒了下去。她把持住自己,更加急切地呼唤着。
就在母亲一声急于一声的呼唤下,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的身子动了一下。
“儿子活了,我的儿子活了!”母亲先在自己的心里呼喊着,然后就大声地喊了出来。
儿子被母亲的喊叫声惊醒了。他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母亲,喊了声“妈妈!”
母亲听到儿子的叫声,竟呆愣在那儿,像一个木头人了。
突然,母亲猛地把儿子抱了起来,在回家的路上边跑边喊:“我的儿子活了!我的儿子活了!”
村民们听到小孩母亲的叫喊声,心猛地一沉,他们在心里一边叹息一边自责:早知道小孩的母亲会被气疯,怎么也应该留在河边劝劝。
村民们都纷纷赶到小孩的家里来,都想劝劝这位已经气疯了的母亲。
当村民们看到活了过来的小孩时,简直比见到了鬼都还要惊讶。
“肯定是阎王爷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又把这小孩放了回来!”这是村民们所认为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于是母亲买来了许多的纸钱,千恩万谢阎王爷放回了自己的孩子。
当然,小孩的母亲怎么也不会想到,救活她小孩的并不是阎王爷,而是她自己。正是她的一声声呼唤,把自己的儿子唤了回来。
这是发生在我家里的故事。故事中的小孩的母亲是我的母亲,那小孩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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