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准备买个西瓜回家。路边摆满了西瓜摊，这在往年是不允许的，因为今年雨水多，瓜农损失较大，故政府有关部门睁只眼闭只眼，放瓜农一条生路，也算是为社会和谐添砖加瓦吧。

　　我一向不善于挑西瓜，正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阿姨，买我家的西瓜吧，不甜不要钱。

　　扭头一看，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头发短短的，脸晒得黝黑，他正用期盼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看他家的西瓜，样子还不错，瓜蒂上还挂着几片绿叶，像是刚摘下来不久，透着新鲜劲儿。

　　“你会挑瓜吗？”我有点不太信任他，城里这么小的孩子还什么活都不会呢。

　　“当然会！”他一边回答一边腼腆地笑笑，白白的牙齿在黑黑的脸蛋上一闪一闪的，格外耀眼。

　　“那就挑一个沙瓤的吧。”

　　他很兴奋，开始认真地帮我选瓜，拍拍这个，再拍拍那个，终于选好了一个。一称，15斤，我嫌重了，我还得拎着它爬楼呢。但看到小男孩脸上荡漾的笑意，我掏出钱，他熟练地找给我零钱。

　　“就你一个人来卖西瓜？家里大人呢？”我有点奇怪，别人家都是夫妻俩来卖西瓜。

　　“我妈帮人送西瓜去了。阿姨，你要是买三个，我帮你送。”

　　“三个？你能拎得动？得爬好几层楼呢。”

　　他不屑地撇撇嘴：“别说三个，一麻袋装四个我都能背得动。”

　　忽然有些感动，被这个卖西瓜的小男孩，虽素不相识，却有种怜惜。这个岁数的孩子，倘若在城里，通常还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呢。这个男孩，已经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过早地领略到生活的艰辛。

　　后来几次买西瓜时，我见到了他的妈妈，应该只有30来岁，但看上去苍老、憔悴，她自己开着拖拉机来的。别人家，一般都是男人开拖拉机，女人负责收钱，如果要送瓜，多半也是男人去送。不知这男孩的父亲怎么了，但愿只是在家里忙别的农活吧。

　　男孩很懂事，渴了，就喝玻璃瓶里的水，估计是从家里带来的，我从未见过他吃任何冷饮。

　　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这个男孩，我都会想起一个人――少年闰土。他也像闰土一样晚上去碧绿的西瓜地里管西瓜吗？长大以后，也会变成一个“懂事”的中年闰土吗？似乎能够理解鲁迅先生写那篇文章时的心情了，辛苦、贫困会让一个原本活泼泼的少年变得麻木、凄惶。

　　随之，那段关于记者和放羊娃的经典对话蹦进脑海。“你为什么放羊？”“挣钱。”“挣钱干什么？”“娶媳妇。”“娶媳妇干什么？”“生娃”。“生娃干什么？”“放羊。”一时间引为笑谈。

　　如果说人生中有什么是自己不能选择的，那一定是出身。且不说投生到王公贵族家里是何等气派，就是投生到城市一般工薪阶层家里，境况也会完全两样。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应该是从出生那天就开始形成了。佛说，只能修来世，是不是这个意思？今生已然成为定局，只有来世可以期待。

　　转而否定了自己，太消极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无数出身卑微的英雄豪杰通过自身的努力，照样功成名就、位极人臣，尽管他们比常人经受了更多的坎坷与磨难，正所谓英雄莫问出身。反之，多少家庭优越的纨绔子弟最终将祖上产业挥霍一空，只落得穷困潦倒、落魄悲凉。

　　最近有家公司出了一件事，令人痛惜，发人深省。一个男博士，80后，在单位是个部门经理，月薪丰厚，前程似锦。妻子也是个博士生，两口子一直十分顺利，无论读书还是工作。今年初，男博士单位调来个女同事，一来二去，关系暧昧。女同事提出要他离婚再娶，男博士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妻子好，便没有同意。女同事恐吓说要去告诉其妻，再告诉领导、同事，总之让他身败名裂。男博士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两天，留下封遗书，跳楼自杀了。消息传开，他妻子一时接受不了，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至今不能正常上班。

　　众人皆叹：人生过于顺畅，未必是件好事。一旦有风吹草动，顷刻间土崩瓦解，倒是那种从小吃惯苦的，更能够坦然面对逆境与突发事件。

　　再次想起那段经典的对话。

　　换成博士又如何？“你为什么读博士？”“找份好工作，挣大钱。”“挣钱干什么？”“娶妻。”“娶妻干什么？”“生子”。“生子干什么？”“读书，读博士。”

　　再换换呢？“你为什么当官？”“挣大钱。”“挣钱干什么？”“娶妻。”“娶妻干什么？”“生子”。“生子干什么？”“当官，当大官。”

　　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城市里的放羊娃而已，过着另一种轮回的日子，说不定从中谋取的快乐还远不及那个放羊娃纯粹与洁净，又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恣意嘲笑别人呢？

　　这个卖西瓜的男孩将来如何，我不敢妄加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生存能力一定很强，心态一定很好，用眼下流行的一个词，就是抗击打能力强。苦难是一笔财富，阳光总在风雨后，他会比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更懂得珍惜――珍惜金钱、珍惜幸福、珍惜生命。

　　前天路过那个西瓜摊时，没看到小男孩，而是看到了他妈妈和一个男人，一定是小男孩的爸爸，父子俩长得实在太像了。他父亲的腿上缠着绷带，想必前段日子摔伤了在家休息，现在可以行走了，便出来工作。心里暗暗松口气，还好，小男孩的境遇不至于那么不幸。

　　这么说，小男孩以后不用出来代替父亲卖西瓜了，于他而言，是件好事，可以利用暑假尽情地玩耍。只是，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挑的西瓜，真的很甜。笑的样子，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