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空空的背篓
父亲如约而来了。
父亲这次来,是为现在都在城里的我们这几兄弟专门送肉来的。肉是腊肉,是他们去年辛苦了一年多喂养的“年猪肉”。去年过年回家时,母亲就曾唠唠叨叨地对我们说:猪杀得太大了,半边(我们那儿称年猪重量的习俗,只称半边)180多斤呢,我们两个老的在家哪里吃得完?于是他们遂商量我们,由于年猪杀得还不久,等在烤火房里再熏上一个月来后再给我们送来,那样的腊肉才香些。从我儿时记事起就一直疾病缠身,已丧失劳动能力近二十来年的母亲还特意补充说:我们虽然没有很多的空闲时间来烤火,但为了届时能熏好腊肉,我一定负责一直将火燃着,把肉熏得香香的。
就这样,肉被母亲用柴火精心地熏好了,他们又细细地挑选了其中瘦肉要明显多一些的,这一天,让父亲用背篓捆装好了,天刚朦胧亮的时候,父亲便背着走了几里山路,然后径自乘车赶往城里来了。
这天,恰巧我去了外地,当我从外地办事回来的时候,父亲早已经来了,第一眼见到的父亲穿的衣服竟是我穿过的那件灰色的T恤衫,衬着父亲那已是苍老的农民体魄和那已明显有些佝偻的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很滑稽的样子。我将注意到的这个细节悄声问妻,妻说:可不,他来的时候穿那么短那么旧的一件衣服,连腰也遮不住了,把我可给急坏了,这是在城里啊,于是我找了你的这件衣服给他穿上了。我遂与妻商量,待他走时就把这衣服送于他,并感慨地说,今后再也不把穿旧了的衣服扔掉了,回去“捐给”乡下的他们也是好的吧。
父亲不常来城里,一年至多一两次,即使来了,在我印象中一直大大咧咧的父亲却是很拘谨的。这次又一样,看着我们忙活生意,他却袖着手在一旁帮不上忙,一副很是着急的样子。我们于是让他吃早餐,他却推说早晨又没“赶早”(乡言,早起后立即干一阵农活之意),没干事肚子不饿是吃不下去的。其实他在我们城里的午饭晚饭也压根儿吃不习惯,在这次来城里的时候,他在一次无意间总算透露出了其中的缘由:我们的菜太咸了,味精味——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太重了,就是连水也喝不习惯——他说有一股浓浓的西药味。酒也是喝不习惯的了,这儿的酒比不过村子里的酒,有那样的烈劲儿有那样的香味——父亲一直喜欢村子里自酿的那种散装白酒。还有他长年养成的,已约定俗成了的一种无拘无束的喝酒方式,在这儿也是行不通了:他在家里喝酒,从不醉酒,也从不一次过量,他采用的方式是随时随地、茶余饭后、劳作之余不时地抿上几口就行的,不需要酒杯或是菜什么的摆放在桌子上,而在城里吃饭的桌子上,他推说身子不适,唱不下去酒了,只是象征性地喝了杯子底的一丁点儿。我知道,仅为此,他就够浑身的不舒畅了。酒,在老家里,在日复一日超繁重的体力劳作里,该是他每每疲累时感到最爽兴、最称心惬意的东西了。
所以父亲在城里是呆不住的。他打游击似的几兄弟处分别吃了几餐饭后,第二天,便提出要回家去了,这让我们感到很有些失望,他不能常来,我们只望他好不容易来到城里之后,好好享受几天的,侍手里的事忙消停了,我们还计划,要带父亲这个干了一辈子庄稼活的农民,去城里各处小有名气的景点去逛逛的。好歹是捱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早早地起过床之后,草草地过了个早,他便找出了来时给我们送过肉的那个空背篓,背在了肩上,径自要走。看来他已是去意已决,留是留不住了。看着他背着背篓匆匆欲去的背影,我才忽然想起,来时,父亲带来的是满满的一背篓喷香的腊肉,走时,就让他兀自这样地一个空空的背篓背回去?在此时,我才猛然发觉,我们竟然没有想到,应该给两位老人捎点什么东西回去。现在,我们都分别成了家,成天都在忙着挣钱过着自己的日子,成天想到的,只是自己需要什么,要他们从乡下捎带来些也就行了,而却似乎从没有想到过,老人们又需要些什么?城里的商品应该是应有尽有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也应该是他们最缺的了,在物质还相当贫困,交通也还不便的他们居住的乡下,他们又需要捎带些什么回去?难道还非要在此刻“触景生情”,看到这样一个空空的背篓才想起这一切么?
可是眼下的父亲却是一副很匆忙的样子,他说“出门趁天早”,再晚些时候怕误了早间的第一趟车了,坐晚一点儿的车下了公路还有近十来里的山路要靠步行的,那样到家天不就是黑了?此刻又正值我们店子里生意的最高峰期,忙乱之中我遂决定,给两位老人捎上我们店子里做的、城里才有的二十来个牛肉包子,把准备招待父亲今天中午吃饭的那二三斤包面皮也让他带回去,让他们二位老人回去慢慢地包着吃吧——在农村,平日里能吃上一顿包面也实在算是一种奢望,我明白,我就是这样嘴馋着长大的。
因为要忙于生意,我吩咐店员将这一切做妥之后,只得在店里熙熙攘攘吃早点的人群中,在手头边忙着活儿的时候边目送着父亲背着空空的背篓渐行渐远的背影。父亲迈着他那种农民所特有的蹒跚的步伐,佝偻着身子专注在赶往通向车站的路。身边的景和物,城市的繁华、多彩与喧嚣似乎于久居乡下的他也是无动于衷。空背篓……已佝偻了的背影……已渐渐地白了一半的头发的父亲,此刻也没回过头来,也没能够看到,或是感受到他的一个儿子在这城里忙于生计的同时,也还尚在用一颗心目送着他。在此刻的忙乱中,我的心里开始堵塞起来,喉咙里也开始哽咽起来,鼻子里也酸楚起来,哭声,就这样汹涌地泛了起来又被这样强行无声地咽了下去——这是在做生意的时候,这是在面对如此多的顾客的时候,这是在忙于挣钱的时候啊!
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父亲那消弥于人群中,背着空空的背篓孑然一身又无人相送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此刻只得在满心的愧疚中姑且这样告慰自己:在偌大的这个空空背篓的最底层,还沉沉地躺着那二三十个牛肉包子,还躺着乡下平常难得见到吃到的那两三斤的包面皮。回去,二位老人在包着吃着的时候,嘴里一定还会不停地念叨着他们那远在城里的儿子哟……
猛然想起,再过几个月,父亲就已将年满60岁了。在步入这人生花甲之年的时候,总结父亲这一生,他于我们这几个孩子,背负的总是重重的,犹如这每次来城里时那沉沉的背篓;收获的却是,我蓦然才发现的,一只空空的背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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